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去的路上风灵料定康达智定然会劝她罢手莫理会,甚至会劝她避走西州,或干脆回江南道去。她想了一路的说辞,如何能说服康达智不阻她,且肯将自家部曲借予她带去送死。
到了永宁坊康宅大门前,门前车马群集,倒是出乎她的意料。
康家的管事一脚从大门里头跨出来,见着风灵亦是一怔,转而喜出望外地上前与她作礼,“顾娘子怎才来,来了便好,正好免去一顿奔劳。阿郎召了各家大贾议事,独缺了顾娘子,快些进去罢。”
风灵小跑着穿过游廊,正厅里已坐了好些叔伯辈的商户,皆是敦煌城内的粟特大贾,康达智平日里随和亲切,此刻在厅堂内正席上坐着,沉肃着脸,倒显出了大半大萨保的威严来。
“大萨保。”风灵跨进厅堂,不自觉地将已到了口边的“阿兄”咽了回去,规规矩矩地唤了声大萨保,作了个礼。
堂内众人皆拿眼来瞧她,眼色中竟透着沉重的期许。
“风灵……”康达智站起身来迎她,凝重道:“外城廓……你可知晓?”
风灵垂目点点头。
“延都尉今日一早领兵出城,去解救遭羁押的外城廓妇孺,你可知晓?”
风灵将头垂得更低:“我瞧着他去的。”
厅堂内一时无人说话,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。
隔了几息,她抬起头来,已是泪眼婆娑:“风灵不能眼睁睁地瞧着他去赴死,今日来此,正是要向阿兄借部曲……”她一度哽咽得无法再往下说,但时间紧迫,她迫着自己强镇定下,接着道:“阿兄若肯,风灵感激不尽,若是为难,风灵也懂得阿兄的难处,断无死缠烂打的道理,全在阿兄一念之间。”
康达智眼眶微红,干咳了两声,扶住风灵的肩膀:“你这便是见外的话,旁的不必多说,阿兄家部曲一百余人,你悉数领去。”
风灵反倒一怔,不置信地望着康达智。他抿着唇,一掌拍在风灵肩膀上:“盯着我发什么愣,还有那些叔伯们,还不快去谢过他们。”
她恍然大悟,康达智端起大萨保的架势,一早将敦煌城内的大商贾聚于宅中,是为向他们借部曲,但凡敦煌城内排得上号的商贾,谁家没有百八十的部曲。
风灵喜极,又流了两道泪下来,转身逐一向那些大商拜谢。那些人平素看着她巧笑倩兮、八面玲珑地在市坊间游转,当下却是一副楚楚哀戚又坚毅的模样,多少皆有些动容。
原还有人不甚明白拂耽延缘何不求高门望族之女为妻室,偏要同一介女商厮缠一处,及到此时,俱彻悟:这世道名门贵女不少,可在危难之时,敢私募人马前去同他并辔抗敌的,除却她顾风灵一人,世间再无别人。
风灵还要再拜,那些叔伯辈的大商们却不肯再担待。
“世侄女倘要再谢竟是辱没了咱们这些人。”有人领头辞道:“全托赖延都尉,自来了沙州后,商道安稳了多少,那起子吃里扒外的东西慑于都尉威严,再不敢勾结贼匪作乱。咱们靠那条商道养家糊口的,受了都尉这些年的恩惠,心中无不存着感念,无以为报,如今正是时候。”
“是了,咱们粟特人行商,虽讲究利益往来,不肯做蚀本买卖,可哪一个是少了血性的,大义当前,绝不推诿。都尉肯为那一寨的妇孺豁命,我等岂能坐视不理。”
“突厥蛮人今日敢屠了外城廓,明日便要杀进城来也未可说,咱们一家一当,买卖营生,全在此处,此时援手,也替自家谋一线生机。”
“某便是说句偏私的话,延都尉虽从不肯说自家姓氏,单从他的样貌名讳上也瞧得出,是咱们粟特种姓的族人,弃族人于不顾,某却是行不了那等事。”
众人一言一句地抒发了一通,终是康达智皱起眉头抚掌截止道:“咱们莫在此耽搁,交付了各家部曲,使大娘赶去支援方是正理。”
众商户这才散去,康达智不甚放心,一面送她出去,一面叮嘱了一遍又一遍:“万事皆以自个儿性命为要,千万小心。”
风灵辞了康达智,要回安平坊去领出自家的那些部曲。路过索府的大门,她对着紧闭的大门冷冷瞧了一回,暗道:索氏狠毒了都尉,此一番贺鲁能得手,十有八九与索氏脱不了干系,只可恨抓不到实证,而今这里头大约正得意着,且容你暂先得意几日,终有索氏号哭之时。
一时,风灵竟然手握了几乎全城的部曲,近六七百人,浩浩荡荡地要出城,被戍守城门的府兵拦截在城门口,不肯放行。
风灵心焦,上前与府兵交涉,府兵却只一个劲儿地要风灵与部曲们稍候片刻。
大约两盏茶的功夫,几驾牛车远远地驱来,到了近前,当首的牛车上跳下一人,一行一跛地向风灵走来,无比懊丧道:“我丁四儿坏了腿,若不然,定然是要跟着都尉一道去的。”他提起拐杖,指向身后的牛车:“部曲们不比府兵,虽有兵刃却无坚甲护身,车上那些甲胄也不知够是不够。”
“丁仓曹……”风灵这一日谢过太多人,欠下太多人情,到了此时已不知该如何道谢。
丁四儿笑着摇了摇头,不容她道谢:“顾娘子若果真感念,待凯旋时,都尉追究起私开军仓的责来,还赖顾娘子在都尉跟前多通融通融。”
风灵抿唇挤出一个笑,苦涩与希冀交织,缠得她无法开口。
“都尉是个有福的,能得顾娘子如此待他,丁四儿替他高兴。”丁四儿靠近风灵,眨眨眼低声道,倏地又转身离开,招呼着部曲们来领甲胄。
部曲们均领用穿戴妥了甲胄,虽说是在库房内临时拼凑出的,各色样式皆有,到底好过肉身向刀刃的惨烈。风灵重集了部曲的队伍,守城府兵开了城门,六七百的队伍踏马扬尘,循着拂耽延走的道追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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