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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三年后,他五十三岁了。
这岁月当真不值钱,竟廉价得只剩下了一张纸。
十三年啊,四千七百四十八天,十一万三千九百五十二个小时,数不清的分分秒秒,道不尽的日日夜夜,看不穿的情仇长空。
他怎么熬呢。
他非要瘦成什么样子才罢休。
他非常同她一起折磨自己,才算是快乐吗。
贺润坐在床边,她将身体压在他胸膛,安静聆听他沉稳轻细的呼吸,这具身体多滚烫,可他怀里的温度却不属于自己,从来都不属于这世间除她之外的任何女人。
何一池转身要走,她忽然声音淡淡的喊住他,“容恪在冯锦之前,还爱过别人吗。”
何一池脚步一顿,他眼前倏然闪过那个叫白茉莉也曾明媚温柔的女人,在冯锦出现之前,他一度以为她是纪容恪心上的朱砂痣,是让他滞了心跳的往昔,更是他至死不能忘的情疤,可后来的后来,什么时候变了。
他面对她不再惆怅,他眼底找不到一丝缅怀与恨意,她像是可有可无的影子,在他眼前怎样晃都激不起半点涟漪,他不愿再看她,他经过她身旁,走得越来越快,越毫无眷恋。
何一池仔细想过,是什么促使他变了,他那样重情重义,在这段感情最初消亡的日子里,他也痛得险些死掉,他曾站在瓢泼大雨中质问苍天为什么,他曾为了她攀附九叔而舍掉自己这口气,在华南拼得不要命,可他什么都有了,他眼中也再没有她了。
而是另一道倩影,另一张面孔。
也许白茉莉比不了冯锦万分之一吧,多年后他历经人世沧桑,看遍世事无常,还愿意那样深刻的去爱一个女人,毫无保留的给予他所有真心,她才是他心尖上真正的朱砂痣吧。
何一池说,“爱过,但不深,顶多是一道岁月的痕迹。”
贺润笑着勾了勾唇,“谢谢。”
贺润这一觉,睡得非常香甜,她凌晨醒了一次,发现自己仍旧靠在他怀中,死死握住他的手。
纪容恪安详的面孔在她眼中那样好看,那样迷人,是这世上一切都比拟不了的风景,她忽然觉得她要感谢冯锦,她用十三年的时光给了自己机会,给了一片安稳,十三年呢,冯锦一样会成为他的过去,就像他曾爱过的那个女人,随着时光流逝消弭为微不足道的痕迹。
还有什么比时间更强大,更让人无法抵抗。
贺润做了这样的美梦,一梦就是一夜。
第二天早晨她在一阵护士的叫喊中清醒过来,她躺在略微狭窄的病床上,孤零零的只剩自己,她立刻察觉到纪容恪不见了,她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,护士问她病人呢,她呆滞而恍惚的摇头,她吓得大叫一声容恪,梦一夕之间碎得一塌糊涂。
何一池提着粥从外面进来,正碰上她们最慌乱手足无措的时候,贺润哭着扶住他手臂,告诉他容恪不见了,何一池蹙眉问什么时候的事,贺润说不知道,她凌晨三点醒来他还在。
何一池垂眸思付了片刻,他骤然想到今天是冯锦移交女子监狱的日子,他立刻看向床头,那张判决书被打开,角落还有一丝着力的抓痕。
他将粥递给贺润,“我知道容哥在哪里,我带他回来。”
何一池说完往病房外跑去,贺润追出去几步,朝他背影喊带我一起走,可何一池根本顾不上,他也没听到,他满脑子都是纪容恪身体还很虚弱,但外面风有些寒。
贺润殷切的目光里,他只一眨眼便消失得彻彻底底。
何一池马不停蹄驱车开向华南唯一的女子监狱,一路上他不知道闯了多少红灯,直到他终于将车驶向一片荒凉又幽僻的空地,他急不可耐解开安全带推门下去,远山的钟声静静敲响,一丝空旷的禅意。
昨晚下了雨,淅淅沥沥下了半夜,空气闷得让人窒息,这是一年冷春,彼时依旧寒风凛冽。
一片枯黄又瘦弱的草木中,何一池终于搜寻到那个落魄无比的背影。
他站在潮湿的土地上,衣服皱皱巴巴,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,何一池看到他下巴上滋长出很多胡茬,他那样爱干净的人,竟忘了洗脸,何一池跟了他多少年啊,从没见到过如此狼狈的纪容恪,他怎么允许自己这样憔悴。
他忽然觉得鼻头一酸,他朝纪容恪走过去,悄无声息站在他身后,他目光死死盯着那扇门,他声音嘶哑得好像涂了几层沙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与哽咽,“我没赶上。”
只这四个字,何一池忽然就滚下了男儿泪,他握拳抵住唇,哭得压抑又心酸。那辆押解女囚的车,还停在一个最显眼的位置,在雨后的晨日,一层薄薄的雾霭里,几名持枪武警从大门里出来,有条不紊进入车中,一路开出,经过望眼欲穿的纪容恪身前,他所有的隐忍安静,终是在这一刻爆发崩溃。
“一池,我晚了十秒不到。”
何一池红着眼睛说我知道,这思念折磨得纪容恪不成人样,他塌陷的眼窝里涌出一滴滴浑浊的热泪,何一池说,“还有机会,我们可以探监,容哥,我陪你,很快的。”
纪容恪颓败得似乎被全世界所遗弃,他平静仰起头,注视着天边腾飞越过的白鸽,一句话没有说。
十三年,南极的冰又消融了那么多,十三年,他不再是意气风的他,她也不再是娇艳欲滴的她,这漫长的岁月隔着多少。
纪容恪闭着眼睛站在原地,“一池,帮我带一句话进去。”
何一池说好。
他从口袋里摸笔,想要记在掌心,可他怎么都摸不到,他正在翻找时,纪容恪忽然说,“不管时间多漫长,她也不会是第二个白茉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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