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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时,林霄正于文华殿上与群臣议政。因皇帝不能临朝,宰相又卧病在家,众臣便隐隐以其为魁首,虽有些心存不满之辈,却因畏惧其权势,不敢宣之于口。林霄自觉却之不恭,也就安然受之,言道:“既然列位臣工皆有此意,林某若只顾推辞,那便是为成全一己之清名而推谢人臣之责。林某受之有愧却之不恭,只好受命……”
便当此之际,门上执事的内监忽然报道:“萧大人到——!”众人顺声望去,只见萧鼎仁衣冠齐整,缓缓踱步入殿。
众人怔了怔,便都迎上前去,寒暄客套,尽叙同僚之谊。林霄也走上来,向萧鼎仁拱手笑道:“萧翁病愈返朝,实乃社稷之福,卑职适才还在忧虑,皇上龙体欠安,撇下这许多朝政要如何处置。恰好萧翁就销假归来,真正是归正逢时啊。”他此语暗讽萧鼎仁是挑准时机折返朝堂,有揽权之嫌。萧鼎仁如何听不出来,当下也只拱手回礼,微笑道:“林翁客气了,有林翁这样的治世能臣,还有什么样的事处置不了呢?在下在府中静养时,亦听下人说起,林翁高义,捐银以助朝廷。且林翁不止独善其身,还能教化旁人,使的满朝臣工,诸位同仁共行善举。林翁善人美誉,名满京城,实令萧某自愧弗如。”众官闻言,皆忍俊不禁,又见这二相不合,便隔岸观火,坐看热闹。
林霄听他当面揭短,面上微红,然其毕竟混迹官场多年,脸皮老而厚,听了这样的言语,也不为所动,只微微一笑,说道:“萧翁身在病中,尚且忧虑朝廷,此德此情卑职佩服。”萧鼎仁也就笑着,说了些回敬的言语。李十洲立在一旁观望许久,心觉这两位宰辅再这样拌嘴下去也多有难堪,有意出来打个圆场,就上前说道:“二位相国,皇上龙体欠安,不能临朝,然而这朝政是一日也不可荒废的,该怎样处置,还请二位执掌局面。”说毕,他略顿了顿,又说道:“适才林相国提议,改奏折红批为阁老蓝批[1],众位臣工正商议此事。学生以为不妥,还请萧相赐教。”他是萧鼎仁的门生,在其面前自是以学生自称。
萧鼎仁望着林霄说道:“以蓝批代朱批,乃国家非常之时所行,今皇上并非病体沉重至不能批阅奏折,为何要行此举?”林霄微笑道:“话虽如此,卑职也是为皇上龙体着想。皇上此番病症,正为忧思过度所致,若是还将这些奏折表书堆山填海也似的堆给皇上,皇上怎能安心静养,那病又怎能好的快呢?卑职故有此提议,倘或萧翁以为不当,那还可再议。”萧鼎仁说道:“林相倒是一番为皇上的心思,然而我等不过一介人臣,凡遇重大国事,无权替皇上决断,林相此议虽是好心,却难免落了越俎代庖之嫌。且据我所知,皇上不过一时吃坏了肚子,并无大碍,休养个几日必能再度临朝听政的,诸位无需如此焦虑。”林霄捋须而笑,说道:“卑职倒忘了,萧相的千金是当今的皇后娘娘,这内廷的诸般消息,萧相自然比卑职等更灵通些。”
这话说的极酸,萧鼎仁也不理会,只又说道:“如今的情形,依我所见,不若如此:大凡各样琐事,都有各司各部统管,这是不消说的。凡以往需圣上朱批之事,观其轻重缓急,若只是小事,就由阁老蓝批代行。如事关国体社稷,便报之御前,请圣上朱批,何如?”众臣闻听此言,那本就不服林霄的,自然无不说好;便是林霄一班的,也挑不出什么来。
此事便就定了下来,林霄筹谋了一场,却因萧鼎仁归来而立时付诸流水,心内虽有不甘,也只好暂且作罢。文华殿上一场风波,就这样带了过去。
赢烈自从得病,便只在养心殿内休养,宫中群妃自也按着品阶前往侍疾。然而因赢烈病中烦闷,不喜人多搅扰,又看这些妃嫔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,妖妖调调,说是侍疾,实为争宠,心中更生厌烦,便令张鹭生于后宫传了一道旨意,除却皇后并高位上的几位妃子,旁人是一概不见了。那些御前不得脸的,自不必提,而这些新进宫还尚未侍寝的,本都盘算着借此机会,在皇帝跟前卖弄卖弄姿色,好博得垂青。谁料,一纸黄卷,便将她们的念想尽数打灭,这些女子位份低微,又能往何处争论,只好偃旗息鼓,扫兴而归。
这日,萧清婉令小厨房煎了几样细粥,调了两道清淡小菜,她亲自下到厨房看着。得了,便命明月用一方红木镂花的食盒盛了,带着亲往养心殿而去。
走到殿前,因她是常来常往惯了的,每逢求见没有不准的,御前的宫人便只通传了一声,就请她进去。她自家提了裙摆,叫明月跟着,缓缓行进殿内。
才踏入卧房,就见赢烈正斜倚着软枕,歪在床畔看折子,两个御前的宫女在门口站着,屋子里静悄悄的,一声儿也没有。见此情状,萧清婉一面走来,一面笑道:“皇上身子才好些,又看上折子了,臣妾的话全当耳旁风。”赢烈见她进来,将折子合了,放在枕畔微笑道:“身上舒爽些了,有些政事是不能耽搁的,须得即发即办。”又说道:“这正午头上,你怎么走过来了?”说着,就拉她在床畔坐了。
萧清婉打量了几眼,见他气色果然较前日好些,方才笑道:“臣妾才用过午膳,想着皇上近来脾胃不适,没胃口吃东西,就看着菜谱吩咐人做了些小菜粥饭,来给皇上试试。”又问道:“皇上吃过饭了么?”赢烈本是吃过了,但见她特意带了东西过来,哪好直说,就笑着问道:“你猜?”萧清婉见他语带促狭,便故意说道:“敢是没吃?”赢烈笑道:“这般便是猜不着。”萧清婉就嘟囔着道:“吃过就吃过罢,倒绕着弯子叫臣妾来猜。”说着,才待转身吩咐明月把东西拿回去,赢烈却问道:“你带了些什么过来,让朕瞧瞧。”
萧清婉听说,忙叫明月把食盒盖子掀开。赢烈见里面放着两碗细粥,两碟菜蔬,白汽袅袅而上,显是刚出锅的东西,倒并没肴馔那惯有的浓香气味。他脾胃正弱,午膳时其实并未吃下什么,此刻见了这样清淡的粥饭,忽然来了胃口,笑道:“见了你拿来的东西,竟倒有些饿了。”萧清婉便笑道:“皇上想吃什么,对臣妾说,臣妾伺候皇上吃。”
赢烈便指着其中一道洒了香葱的白粥道:“就这碗罢。”萧清婉便端了起来,执起羹匙舀了一勺,放口边吹了吹,才递到赢烈唇边。赢烈就着她的手吃了,说道:“朕还以为这是白粥,里头竟有荤腥?”萧清婉笑道:“是鹅胸肉,臣妾吩咐他们把肉细细的撕了,和上御供精米一道炖的,是最能养胃补气的。不妨事,皇上多吃些。”
赢烈又吃了两勺粥,一眼瞥见她手腕上戴着的金珊瑚手钏,便伸手捏了捏她的腕子,说道:“朕记得这幅手钏是比着你的手腕做的,本是贴合的,怎么松了?莫非是瘦了?”说着,便捧着她的脸庞仔细看了看,说道:“果然是瘦了些,没好好吃饭么?”萧清婉笑道:“臣妾也不知是怎么了,有了身孕比没怀的时候还多吃一碗饭呢,就是这样也没见胖,肚子虽是一日日的长,可这身上倒还见瘦了呢。”说毕,她又低头笑道:“看来,这是个贪吃的小子。”赢烈也笑了笑,忽然就对着门边站立着的两个宫女喝道:“都是没长眼睛也怎的?你们的差事,竟让娘娘操劳!”
那两个宫女憋了满腹的委屈说不出,只赶忙上前伺候。萧清婉便将碗递与她们,自己坐在一旁看着。
赢烈吃了大半碗粥,又吃了几口小菜,就叫收了,又叫人服侍着漱过了口,才同萧清婉坐着说话。
两人说了几句闲话,赢烈因笑道:“病中沉闷,总想个人来说说话,可惜你怀着身子坐不久。”萧清婉笑道:“皇上自己下了旨不叫人来打搅,这会子又嫌寂寞无人相陪,真叫人没话可说了。”赢烈说道:“她们过来,哪个不是涂脂抹粉,打扮妖艳,穿红披绿刺人眼目,那一身的脂粉浓香熏得朕难过的紧。朕本就病着,实在不耐烦闻那气味儿,那哪是真心来服侍朕的!”说着,又搂着她的香肩低声笑道:“还是你好,身上一丝儿香味也没有,穿的也让人眼目清爽。知道朕病了,就这样贴心。”
萧清婉不好说什么,只是依在他身上笑了笑,又四下张望了一眼,说道:“姐姐怎么不在?”赢烈说道:“才她宫里人来寻她,说纪儿也有些不好,朕便叫她回去了。”萧清婉点头叹道:“如今也是不凑巧的事,臣妾身子沉重,不方便来侍奉。姐姐事情也多,惠妃姐姐自己就是个美人灯,苏昭媛那儿又看养着四皇子。旁的人,要么皇上不喜欢,没得上来惹气;要么便是入宫时日太短,怕不沉稳。”
才说着,她忽然一眼瞥见香几上放着的一只青玉菊纹盘子,并非御前的物件,便指着问道:“那不是皇上这儿的东西,谁来过了么?”赢烈说道:“是惠妃,送了些酥软的点心过来。”萧清婉一听此语,心中便存了意,脸上也不带出,只浅笑道:“惠妃姐姐也是个有心人,听闻皇上病了,也很是焦虑呢。”
赢烈莞尔道:“她身子素来柔弱,自打丢了孩子,就常七病八痛的,一向少出门,近来倒常常过来。”萧清婉听着,便有些不自在,也没再接话,又坐了片刻,便说回去。赢烈颇有些不舍,不肯放她去。她便戏谑道:“臣妾在这儿待着,能够做些什么呢?搅了皇上静养,于皇上也没什么好处的。皇上拉着臣妾,还能留臣妾过夜么?”赢烈微笑道:“那也没什么不可以。”萧清婉脸便红了,小声说了一句:“就是臣妾敢担这祸水的名声,只怕皇上也要有心无力呢。”说毕,便笑着去了。
自打她去后,赢烈又自去批阅奏折,遇上些紧急的军情要务,便使张鹭生传人进来问话。他病了两日不能临朝,政务便有些积压,现□子略好些,又自负平日里习练武艺,身体强健,便强打精神,将那些积压的政事一一作了处置裁断。这般不免劳神,那病才见好就又重了,到了傍晚时分,就发起热来。
萧清婉听到消息,急忙赶来,亲到龙榻前侍奉了一阵。王旭昌另熬了一副退烧汤药上来,萧清婉端了,亲手喂赢烈服下,守在跟前,寸步不离。
过了半个时辰,赢烈觉到烧已退去,又看窗外已是日薄西山,便向她说道:“朕已好了,横竖这儿有王太医在,天也晚了,你赶紧回去歇罢,黑了不好走。”萧清婉想了想,说道:“也罢,臣妾在这儿,皇上心里也不安宁。然而臣妾不在跟前看着,又委实放心不下。臣妾荐个人与皇上,让她替臣妾服侍服侍,皇上看好不好?”赢烈微觉奇怪,便问道:“是谁?且叫进来瞧瞧。”萧清婉微微一笑,向明月道:“传她进来。”明月会意,往外走了一遭。不多时,便引着一个清丽素雅的女子走了进来。
那人低垂着头,缓缓走到榻前,行了个大礼,口里轻声呼道:“臣妾武氏,见过皇上。”就磕下头去。
作者有话要说:1朱批是指皇帝批示的文件,蓝批是指大臣的批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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