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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清晨,萧清婉听得外头廊上鸟叫,便睁了眼睛,见身边床榻已空,窗纸上透亮,就起了身。早在床边侍立着的青莺,忙打起了帐子,用赤金双鱼钩子勾了,对外扬声道:“娘娘起身了。”话音落地,明月绛紫文燕三人便捧了金盆手巾香皂等物进来,青莺就侍奉着萧清婉洗了脸。萧清婉看了看外头的天色,道:“什么时候了?皇上呢?我起晚了么?”青莺道:“回娘娘的话,皇上已上朝去了,临走吩咐奴婢,让娘娘多睡一会儿,不叫吵醒了娘娘。夏季天亮的早,时辰也还早。”萧清婉闻言便不语了,只是道:“今日是六宫朝见的日子,还是打起精神的好。”青莺笑道:“可就是要见到大小姐了?”萧清婉幽幽道:“也要见着其他的‘姐妹’了呢。”青莺便就不语了。
依着宣传宫例,晨起皇后当先去给太后请安,只是本朝孝端文太后已于五年前薨逝,如今宫里只剩了几个没甚要紧的太嫔,自然也就省了此节。
洗漱已毕,又用过了早膳,在家便服侍萧清婉梳头的明月上前问道:“奴婢请问娘娘,今日梳个什么发髻?”萧清婉想了想,道:“就梳高髻好了,好插戴饰物。”明月应了,众人便拥着萧清婉在妆台前坐了。
萧清婉昨夜因着紧张,并未仔细打量宫内摆设,此刻细细看来,眼前是一方紫檀木描金妆台,上列一面金雕牡丹缠蔓水银镜,镜面如一泓清水,正映着自己如花娇颜,镜下是日常用的各样脂粉。妆台往西是西板壁,墙上两扇棂花槅扇窗,窗纸上亦贴着大红双喜字,窗下是一方嵌琉璃面黄花梨木小桌,对着两张黄花梨木镂花圆凳,料是日常闲坐之处。往东靠墙是一溜如意百宝架,架上摆着玉雕莲叶捧荷摆件,龙凤纹五彩瓷香炉,百子图白瓷贯耳瓶,旁余一些吉庆的饰物。因是新主入宫,架上还未搁置什么,前头便是双扇门,外头是昨日吃合卺宴的地方了。
萧清婉看了一回,正要梳头,却见门口的宫人来报道:“禀皇后娘娘,宸妃娘娘来了。”萧清婉听了,连忙道:“快请进来。”
只听一阵裙子响,萧家那三年前入宫的长女——如今已做了宸妃的萧清婳快步走了进来,身后跟着两名宫人。萧清婉起身,迎了上去,宸妃走至跟前便盈盈拜倒,口道:“嫔妾拜见皇后娘娘,娘娘万福。”萧清婉急忙扶了她起来,道:“这是怎样,姐姐快起来。”宸妃起身,笑道:“娘娘今非昔比了,嫔妾如何敢逾矩无礼?”萧清婉道:“那都只是人前的事儿罢了,姐姐永远都是我的亲姐姐。”说着,两人挽着手,相互打量了一番,这姐妹二人一别三年未见,此刻此地相逢,不由的悲喜交加。萧清婉见宸妃身着雨过天晴蝶伏兰花纱衫,湖蓝草纹六幅裙,头上插着白玉刻花钗梳,芍药串米珠乌木流苏,脖子上戴着进宫陪嫁带去的玉珠串,手上一只水沫墨花镯子,整个人清丽婉约,只是比在家时瘦了些,便就笑道:“姐姐还是在家时候的脾性,偏爱素淡的衣裳首饰。”宸妃亦笑了,道:“天这么热,穿红戴绿的白刺人眼睛。你比我离家时,出落的更好了,怪道皇上一心的要你进宫。”萧清婉脸色便暗了,道:“我的心事,姐姐是知道的,何必说这些话来怄我。”宸妃便敛了笑意,道:“姐姐说错了话,是姐姐的不是。只是妹妹既然来了这儿,往日的事还是忘了的好。”萧清婉淡淡道:“这我都是知道的。”说着便不语了。宸妃见状,倒不好开口了,却听萧清婉道:“我瞧着,姐姐倒是清瘦了不少,母亲每每进宫回去,都说姐姐过的安好,这是……”宸妃道:“这里头的事儿,我回头再说给你听,你且先打理着装罢。过不久她们就来了。”萧清婉便依言照旧在妆台前坐了,明月为她梳了高髻,戴了金累丝九凤朝冠,又捧过一支芙蓉玉雕琢的牡丹步摇插了,那步摇下坠着一串珠串,直垂到了肩上,随着萧清婉扭头转动,那珠串也摇摇摆摆。梳头已毕,绛紫捧了妆盒过来,道:“娘娘今日还化梅花妆么?”宸妃在旁瞧着,插口道:“今日是六宫拜见,妹妹的装束还是庄重为好。”萧清婉便道:“还是匀了面就打胭脂,不必多做装饰。”
梳妆妥帖,众人又侍奉着萧清婉穿了凤袍,门外的宫人便来禀报道:“禀告娘娘,六宫妃嫔已到,静候娘娘升座。”萧清婉便对宸妃道:“姐姐,咱们一道去。”宸妃微微颔首,又道:“旁人也罢了,妹妹只是要留神那贵妃。”萧清婉道:“妹妹知道了。”
当下,众人簇拥着萧清婉来至坤宁宫正殿,萧清婉在上首的凤椅上坐了,对身旁立着的青莺道:“传她们进来罢。”青莺应了喏,走出门外吩咐过了。不多时便见一众妃嫔缓缓走入殿内,皆是簪花戴柳衣香鬓影,为首的便是衣着华贵的贵妃,紧随其后的是嫔位的妃嫔,再后就是婕妤、美人、才人,至于那宝林御女采女,便只在门口侍立伺候了。
便有尚仪女官扬声道:“六宫妃嫔见过皇后娘娘。”说着,便一一念了众人的名号。众嫔妃一齐拜倒,呼道:“嫔妾等拜见皇后娘娘,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。”言毕,齐齐如插蜡烛般的磕下头去。萧清婉笑受了,道:“众位姐妹们请起。”众人便都起了身,那门外数不上的宫娥,萧清婉便叫她们散了,只留下几个有头有脸的坐了说话。
因先前宸妃有言,萧清婉便打量着那贵妃,见她生着圆圆的一张脸,皮肤保养的甚好,虽是和皇帝同龄,脸上瞧不出一道褶子,姿容柔媚似是可亲,只是眼角微微上挑透了些许的狠戾,不细瞧等闲看不出来。她穿着一件大红牡丹织金双宫绸对襟衫,逢着一溜金纽子,下头一条梅红鸳鸯戏水洒金绫裙,头上正面戴着一顶凤衔牡丹点翠金华胜,斜簪了一股镶了东珠扭了金银丝的钗子,又插着一支缀着五彩玉的步摇,脖子上戴着一串金镶玉璎珞圈,两只手腕上套着刻了菱花纹的金镯子。整个人坐在那里,日头一照,金光闪耀。
萧清婉见她如此打扮,不由心中暗笑,忖道:这贵妃究竟是微末出身,穿衣打扮也只知金宝满头堆。她打量着贵妃,贵妃也将她通身瞧了一个遍,轻启朱唇道:“嫔妾记性不大好,皇后娘娘芳龄几何啊?”萧清婉不明就里,道:“本宫今年才过了二八的生辰。”贵妃轻轻一笑,道:“皇后娘娘真年轻呢,可比嫔妾的儿子还小了两岁。”她此言一出,殿中众嫔妃有怔了的,亦有拿帕子捂嘴的,更有甚者竟当场便笑了起来。萧清婉听贵妃语出无状,又见下头众妃无礼,心中虽暗暗恚怒,面上却一丝也不带出来,只是笑道:“是呢,皇长子是比本宫长了两岁,只是人大了心不大,还是有些孩子的脾性,本宫在闺阁里时,也时常听闻赢纪殿下的事儿呢。”说毕,她扫了一眼下头,在几个方才笑了的嫔妃脸上顿了顿,殿上立刻静了下来。贵妃的脸变了变色,道:“嫔妾教导孩儿无方,倒让皇后娘娘见笑了。”萧清婉微笑道:“以往六宫无主,贵妃姐姐既要操持宫务,又要服侍皇上,自然顾此失彼,无暇教导皇子。今日本宫既然来了,这六宫也有了主人,贵妃姐姐就可以歇歇了。”却原来宣朝皇室有条规矩,凡皇子年满十六便出宫独居于皇子府,这赢纪是最早离宫,又因是皇帝的长子,为人嚣张跋扈,在外没少惹是生非,屡屡遭赢烈训斥,却不知悔改,京城中人大多都听过他的大名。
一旁宸妃接口道:“这人啊,不看年长年幼,得看有福没福。若是没福,空活百岁,又有何用呢?”贵妃因着方才的话,正冷着面,听宸妃说话,便转了话头,道:“听闻今儿早上宸妃妹妹是起了身便往坤宁宫来了,连早膳也没用,究竟妹妹同皇后娘娘是亲姐妹,旁人不能比的。”宸妃听了这话,便知她蓄意挑拨自己姐妹二人同六宫关系,待要出声,却听萧清婉淡淡道:“这六宫之中,俱是姐妹,哪有什么能比不能比的?贵妃姐姐这话,人听了去,知道的呢,说姐姐玩笑,不知道的还道这宫中失和,人人结交党派,因而亲疏有别呢。”贵妃听了,道:“我不过同宸妃妹妹开句玩笑,哪个不知好歹的会当了真去。”宸妃接过话头去,道:“妹妹自知姐姐玩笑,只怕是说者无心,听者有意呢。”三人正说着话,忽然一人道:“宫里的姊妹自然都是好的,又听皇后娘娘这样说,嫔妾们心都安了。”萧清婉顺声望去,却见那说话的是个年约二十五六的少妇,姿色平庸,穿着打扮也不过是平常宫装样式,知这是黎顺容,还未说话,却听贵妃道:“原来有了皇后娘娘的话,黎顺容才心安。皇后娘娘没来之时,黎顺容是提心吊胆过日子的。”那黎顺容是个不善言谈的,被贵妃拿话呛了,便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,脸也红了。挨着她坐的齐才人,以扇掩面,轻轻一笑,低声道:“皇后娘娘同两位姐姐说的热闹,黎姐姐插什么口?莫不是帮了谁的腔,就能讨赏不成?”黎顺容听了这话,更是坐立难安,
众人闲谈了片刻,萧清婉忽想起一人来,便道:“听闻宫里还有一位惠妃姐姐,怎么不见?”宸妃道:“惠妃姐姐旧疾发了,正在床上静养,皇上嘱咐了不叫她出来走动,因而今日没来。”萧清婉点了点头,道:“原来如此。惠妃姐姐这病,据闻也是有年头的,该好好看个御医,一势去了根才是。”贵妃笑道:“不是嫔妾不上心,为惠妃看诊的太医换了不下十数位,好汤好药见年的吃,总是不见个效验,想来是惠妃自个儿的身子骨单薄的缘故。”说着,贵妃又道:“皇后娘娘宫里的十名宫女十名太监,除却娘娘自己带来的四位陪嫁,余者都是内侍省送来嫔妾亲自挑选过的。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,娘娘自管吩咐嫔妾。至于掌事宫女同掌事太监,嫔妾未敢擅专,娘娘若瞧着谁合眼,也对嫔妾说了便是。”萧清婉也早闻自己未入宫之前,贵妃掌管六宫事宜,只淡淡一笑,道:“如此,倒是劳烦贵妃姐姐了。”贵妃道:“嫔妾既然受命总管六宫事务,这都是嫔妾分内的事儿,哪敢言苦?只是还有一事,这位梁美人已怀了三个月的身孕,且她身子孱弱,需要调养,娘娘可否给她个恩典,免了她早晚请安,也能彰显娘娘贤惠恩德?”萧清婉瞧了那梁美人一眼,见她生得清秀柔弱,倒像是有几分弱症的样子,便笑道:“诞育皇嗣,是大事,若真的身子不便当,不来也罢了。”那梁美人慌忙跪下,磕头谢恩,萧清婉令跟着的宫人扶了。
又坐了半个时辰,萧清婉心里早已腻烦不堪,便道:“如今天气炎热,诸位姐姐们也早些回去罢,走得迟了一会儿日头升上来,小心中了暑气。本宫也乏了,就不留你们了。”众妃嫔听了,哪个还只顾坐着不走,都起来道了告退,去了。
宸妃见萧清婉并无别话,便也随着众人慢慢的出了坤宁宫,因走得慢就落在了后头。待行至宫门前,诸嫔妃已都上了各自的轿子去了,独贵妃在门前停了一会儿。她走到自己轿前,抬轿的公公才打起帘子,绛紫便寻了出来,道:“宸妃娘娘慢走,我们娘娘寻宸妃娘娘说话。”宸妃听了,便又折了回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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